他从一片微淡的绿色中睁开了眼睛。

茫茫水波包覆着他的身躯，轻轻地颤动了下，隔绝外界声音的生物液态连结水中传来了女性低语般的嗓音——

“生物数据库同步率：69％，神经元系统链接完成进度76％，细胞复制进度84％⋯⋯”

“今天先到此为止吧。”

快一步看完眼前打开的进度列表，他打断女性一贯轻柔的报告，生物液中几乎看不见的细细光丝暗下了光芒，脱离连接的身体，慢慢往四周收卷回去。他等有些稠的传导液退干后才起身，披上人造人递来的外衣，踏出生物槽。

“五年的时间，目前统一进程平均为67.96%，距离您设置的时间排程误差仅有0.2%，按照这样继续推进，应能在理想时间中完成。”淡淡的纤细身影从白色墙面中走出，带着一抹微笑，“直至今日还未产生任何异状，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，阿克雷。”

看着虚拟图像，他勾动嘴唇。

雪白的室内没有其他人，生物槽在完成工作之后便自行收纳回地面，几颗医疗用小球快速在旁边旋转飞舞，例行性地检视他的身体状况，并提供一连串报告。

虽然是太空航行，不过每个人的身体数据全都输入系统中，各别规划了适合的营养需求，所以健康状态基本上非常完美。

不过他的数据并不仅仅普通的健康记录如此简单。

“最后一个阶段必须等到抵达新世界后才能完成，目前太空资源优先使用在人类延续上，如果到不了终点，剩下的也是无意义了。”确认数据没有任何问题，他点点头，转向一直站在后方的虚拟人影。“预定排程结束后，『计划』暂时冻结，等待星舰落地、初步社会建立之后再重新启动。”

“好的，如同您所预定。”

那些医疗小球从身边散开，飞入墙面被吸收进去。他踏出房间，无人的通道连点航行中的声响都没有。一挥手，通道壁面立刻化为投影显现出星舰外的景色。

一如往常的太空景象，寂静的空间中偶尔飘过一些太空垃圾或破碎的陨石，还有不明的毁坏小飞行船悠悠哉哉地擦身而过。

不知道哪天他们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员。

还会有好消息传来吗？

挥手让一直跟在后方的影像退去，他深深吸口气，打开了眼前的大门，走入另一个偌大空间。

与通道的冷清无声相反，这里有着轻巧的音乐声，不知道是从哪里翻找出来的古老水晶音乐，让原本死寂的气氛多了三分恬淡的生命力。

一踏入，他看见室内同样被打开舰外影像墙，以及在那前面、微笑着迎接他的脸庞。

“阿克雷、阿克雷，我们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久违的土地呢。”

日复一日，站在星河帷幕前的女性始终不厌倦地问着相同的问题。

带着耐心，带着始终不变的期待，与轻柔愉快的声音，让人也不得不从繁杂的事物和思绪中回过神来，认真地注视正在旁侧微微笑着的那张美丽面孔。

“航行了如此漫长的时间，许多人早已失去希望，有些结束了生命，有些选择长眠躲避，剩下的坚信者还能够等待多久呢。”看着透明墙面外不变的黑暗，其中有轻慢与船舰擦身而过的大小星石碎屑，偶尔还会浮现不为人知的宇宙异兽，探出了半个狰狞的脑袋，很快便又消失。

女性白皙的手指划过影像投射，有些遗憾地收回。

看着真正为现存人类担心的女性，他微微笑了笑，“利家探测到附近存在近似母星般的太阳星系，或许这次会是我们⋯⋯人类们的机会。”

也许是宇宙航行的时间太久了，子母舰队上清醒的人类大多不堪精神负荷，虽然船舰早已像是封闭的小世界般能自主运行，甚至内建了小型城镇模拟原先世界的生活。

然而无法降落的现实还是影响着某些人，对于看不见希望的黑暗尽头，他们身心俱疲，使用各种手段自行提前结束生命的不在少数。

自母星逃出，期盼着新天地的人们害怕黑暗不堪的结局，不想面对的人也有选择冰冻自己、陷入长眠，以躲避这些折磨的权利，只要在沉睡结束后迎接完美的结局。

然而如他们这些运行船舰的家族操作者，依然得每隔一段时间交替苏醒，监控或指引航程，或是梳理、维修星舰内日常生活的各种系统避免故障，更甚者，还有些人几乎没有沉睡过，依旧顶着看不见终点的压力期待着未来。

莉丝与阿克雷便是这样的存在。

第一家族与第二家族，虽然名号听起来如此响亮，但也必须承担星舰上所有生命的巨大责任，不容任何闪失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，他们其实也不太清楚了。

只是不断地等待着改变到来的那一日。

虽然落地后会有很多建设工作，也会遇上巨大的变动，但是踏着地面肯定会比流离不定的漂泊好很多。

他们的交谈止于短短的三言两语，原本应该如平时般把那些落寞按回心中，打起精神粉饰太平，然而匆匆来访的声响打断了这份平常。

“阿克雷！”

青年回过头，看见领航员疾步进入指挥室，并非使用影像沟通系统，而是本人直接来访；那是利家年轻一代的继承人，经常亲自带着数据在这里出入，有条有理地为大家解说各星系与星球分布，就连莉丝都记得这人。

“十星？”

“领航员专属的探测机甲方才回来了，我分析了生命最活跃星球的各方面数据，这次或许⋯⋯”兴奋到说不清楚话语的青年连忙将手上全部报表传递给两人，“虽然大气构成成分不同，但我们的技术足以克服，这和先前那几个星系不同，希望非常大。”

快速仔细地看过探测机甲带回的星球解析，阿克雷与莉丝对看一眼，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光芒。

“我们能够降落在新世界！”

“真的吗？”